周末回老家,正是插秧季节,寥寥几个农人在田坝里弯腰插秧。随着农业生产资料市场的迅速发展,村里能腾出众多劳动力发展第二第三产业了,插秧的场面便少了昔日繁忙的景致。目睹寂寥的田坝,儿时那壮观的插秧景象便在脑海中徐徐铺展。
清明一过,寂静了一个冬季的田坝开始有农人在跃跃欲试了。稍不留神,一个农人率先把牛赶下了田,紧接着,似乎是一夜之间,坝子上就像赶集似的,忙碌的身影拉开了“乡村四月闲人少”的序幕。
农人把冒出嫩芽的稻谷种子撒在分割好的秧地田后就开田放水,让那些小精灵躺在薄如蝉翼的水皮里接受阳光的爱抚,让它们的根一点一点地扎进酥软的泥土里。
一个多月后,秧圃里的种子长成七八寸长的苗了,在遍地蛙声的急切催促下,插秧大戏就开始上演了。
天刚放亮,妇女们就开始下田扯秧。妇女们腰间都绑着一个盛有火炉灰的竹篓,要是被蚂蟥叮住脚了,就摘下蚂蟥扔进竹篓里,让火炉灰将它杀死。几个女人凑在一起扯秧,村里的各色新闻就在扯秧和洗秧声中流溢出来,惹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。妇女们有了谈资笑料,就忘记了时间,忘记了腰酸背痛。
割了牛草回来的男人匆匆灌了一碗酒,扒拉几碗饭,就挑着粪箕到女人扯秧的田边来了。男人把捆扎成把的秧挑到田边一排放下,然后提起一个个秧苗朝田里甩去,在空中抛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。
栽秧“破行”(即栽第一行秧)的人可要有一手功夫的,他没有参照的行线,全凭功夫从田正中栽去,不但要速度快,而且纵横行路都要求笔直。男人相互推搡着下田去“破行”,表示对他人的尊重,当然,最终还是功夫最到家的去。“破行”来不得半点马虎,稍不留神就会栽成“龙摆尾”,后面的别别扭扭不好栽不说,日后落下笑料可是严重的。“破行”人先是朝远处瞄了瞄,目标落定后,手拿青秧一步一抬头地倒退栽过去。跟行人不敢怠慢,依次跟着“破行”人蜻蜓点水一样手起秧落。
插秧时节大多是烟雨绵绵的,家乡有这样的古谚:“打谷莫歇凉,栽秧莫躲雨。”农人不管雨大雨小,戴了斗笠,披了蓑衣,从没因为雨水而耽搁栽秧的脚步。
从远处看去,一丘丘水汪汪的稻田像一面面镜子,在绵绵的细雨里充满了诗情画意。稻田形状各异,田埂宛若一弯弯充满灵性的线条,把田野勾勒成一幅幅美轮美奂的写意画,亮晶晶的水田里蠕动着三三两两劳作的农人。一行行插下去的秧苗整齐划一、巧夺天工,田里的水倒映着山,倒映着树,倒映着一个个披蓑戴笠躬身插秧的身影,其情其景,正如宋朝易世达诗中所写:“翠烟浓处着啼鹃,唤得韶光上柳绵。父老已知农事急,一蓑烟雨辨秧田。”实在要赶工,中午饭是不回家吃的,主妇会从家里把酒菜送到田边来。
夕阳西下的时候,屋脊上的炊烟开始袅袅上升,归鸦聒噪投林。劳累了一天的农人要回家了,提一篓鲤鱼,光着脚板“吧嗒吧嗒”地走在乡间的黄土路上。
村头的泽叔是个栽秧能手,又有一副热心肠,我家每年栽秧都少不了他,当然每次“破行”都是泽叔。泽叔“破行”时两耳不闻任何干扰的声音,半蹲着双腿,专心致志。泽叔终于栽到头了,就站在田埂上欣赏自己的杰作,看几行秧笔笔直直,满满的成就感就飞到了脸上。泽叔栽秧不但工工整整,而且速度还很快,他仰头喝了二两事先藏在草丛里的竹筒酒,再抽了两袋烟,后面的人才依次赶到。
待人家坐在田埂上伸懒腰小憩一会儿时,泽叔又下田了,这下可以顺着刚才栽过来的秧行栽回去,便腾出闲心唱起山歌来:“山歌好唱口难开,梨子好吃树难栽,白饭好吃田难种,细鱼好吃网难抬……”
那时,玩累了的我匍匐在田坝旁边的牛圈上,看漠漠水田上翩翩飞舞的白鹭,看人们说笑着将白茫茫的水田编织成一块块整齐的绿毯。
有时,我心里痒痒便顾不得蚂蟥的侵袭,也邀几个伙伴挽起裤管去栽大人栽剩下的田角。大人不阻拦我们,一是田角的“惨状”并不影响整丘田的“排兵布阵”,二是多少能缓解一下他们酸疼的腰杆,三是本着在成为水手之前总要下水去呛几口水的培育理念。
看见我们在田里栽秧,八十多岁的爷爷拄着拐杖来到田边,教导我们栽秧时脚步不要随便移动,屁股不要歪向一边,手肘不要撑在膝盖上,不要随便添行和减行,遇到脚印窝儿要抹平再栽,不要栽得太靠田埂,要注意秧行不要出现锯齿状等等。爷爷还用拐杖给我们指点栽哪个地方,拐杖点哪里我们就在哪里栽一蔸……
那时没有人外出打工,男女劳动力都守着自家的田地摸爬滚打。通过人与人之间的一声声亲切的呼唤,通过餐桌上暖乎乎的劝酒劝菜的言语,村人之间的情谊便在一场场农事中滋衍……
岁月匆匆,昔时插秧的酸酸甜甜的时光渐渐远去,那蒙蒙烟雨,明镜似的稻田,壮锦一样的坝子,以及山梁上清亮空灵的布谷声和遍地的蛙声始终在记忆里保存着。
哦,还有那浓浓的乡情。